我找到了路
一出门,脚落地,柳絮也落地。一抬头,柳絮满天,好象冬天还没过完,又下起来雪。
柏油漆成的马路,与往常人多车多的热闹不同:行人不多,车辆更少。如果说热闹,那也是空中纷扬的、地上翻滚的柳絮。天上飞的,或组团群舞,或结伴双舞,密密疏疏地舒展着轻柔的身体。没有结成团的,没有结伴的,则袅袅独舞。不管是组团,结伴的,还是独舞的,她们都若隐若现,仿佛要朦胧整个春天。而堆积在路上的柳絮,或抱成了团,或滚成了蛋,绵绵软软,旁若无人地翻滚着,就象下雪时,孩子们滚动的雪球。她们随着风,越滚越圆,越滚越大。一不小心,碰到偶过的行人,或者路边的树,“雪球”一下子就粉了“身”,碎了“骨”,纷乱地飞到天,滚在地,再去重新组合,或舞蹈,或去滚“雪球”。
我沿着马路的边沿,闯进了“雪”的世界。滚落在马路中间的、不知是絮还是花的“雪球”,见我陌生,纷纷飘向了马路的中间。而天上飞得,也不管我是否乐意,由着自己的性子,粘在我的头上,粘在我的身上,如不舍的情人,相伴在我的左右,缠绵在我的身前身后。难怪历代的文人墨客,如此地青睐这个季节,挥毫写下了这么多古朴而清新的诗作,泼墨出抚景而含情的画卷。
望着满天的飘着的“雪”,我禁不住打了个冷颤,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,抄起了手,似乎天上飘的不是柳絮,而是鹅毛“雪”。再看看那些柳絮,结成团的,拥抱在一起,哈哈大笑;单缕飞的,孤身独影,眉开眼笑。而路边摇曳的柳丝,柳下的青于小草,在微风中,也半掩着芳唇,忍俊不禁,笑得前仰后合。
我的这个举动,自己也觉得好笑。不禁又把脖子伸长,把抄进袖口的手伸出,让我的头、我的手,伸进了未及化雨的“雪”中,直到整个身子完全融进似雪非雪的白色“雾”中……炽热的太阳,对我却一点情面也不讲,不管我是否乐意,霸道地把暖哄哄的光线,撒在了我的身上,熏红了我的脸。
这会儿我没有再傻笑。因为我傻笑的时候太多:冬天来了,别人早已穿上了厚厚的棉衣,而我薄衣依旧。别人问我:“冷吗?”我傻傻一笑:“不冷啊!”春天来了,别人早已穿上清凉的短袖,而我还没有卸下厚重的衣裳。别人问我:“热吗?”我傻傻地一笑:“不热啊!”长此以往,我的傻笑出了“名”。于是,到了冬天,人们该穿棉衣穿棉衣;到了春天,人们该穿单衣穿单衣。而我依旧孤独地踯躅前行,走自己的路。正如现在,风笑絮飘,品味阳光的味道,而我却依然如故,不想知道风儿为谁笑,絮儿为谁飘。
喜笑颜开的柳絮,掩去了我的窘态,却又遮住了路。这让我想起了亚圣的一句话。虽然这会儿既没有“鱼”,也没有“熊掌”,拿走睫毛上的絮花,就能清晰前方的路,似乎用不着做两难的取舍。但是,多年来,心中的柳絮,却在无限地扩大,无限地膨胀,似乎蚀掉了我的骨头,销去我的肉,剩下的空壳如一只塞满柳絮的气球,没有了根基地随着东南西北风,在空中没有方向地飘,没有目的地浮……
“阿嚏”“阿嚏”。
突然,几声不合时宜的喷嚏,从不远处传来,震痛了我的耳畔。皱着眉,转过身来,一位中年妇女推着一辆轮椅,缓缓向我走来。我不知道那喷嚏是那中年妇女打的,还是轮椅上那位戴着帽子、围着纱巾的、看不出是男是女的人喷的。但我知道,“管家不踩病人”,何况我这个“扫地恐伤蝼蚁命,爱惜飞蛾纱罩灯”的东郭后裔?于是,紧走了几下步,歉意地站在了路边,让出了不宽的路。
“孩子,今天的柳絮太多了,咱们还是回去吧!”那中年妇女边走边说。
“不!”那人摇了摇头,叫了一声妈妈,乞求道:“就让我再呆一会儿吧!”
那声音虽弱,甚至有气无力。细细的声音告诉我,是女孩儿的声音,但帽沿下光秃秃的,没有女孩儿常见的秀发。
“要不你戴上口罩?”
“不戴了。这样挺好的!”
她揉了揉鼻子,指着路旁的柳树说:“妈妈,麻烦你给我折段柳条枝儿来好吗?”
中年妇女停下来,抬起手来,一边折柳条枝儿,一边心疼地对那女孩儿说:“你这孩子,怎么又说麻烦呀?我是妈妈啊!”
女孩儿点了头,又摇了摇了头,一边把玩着柳条儿枝,一边轻轻地吟出了北宋张先的《剪牡丹》:“野绿连空,天青垂水,素色容漾都净。柳径无人,堕絮飞无影……”
“阿嚏”“阿嚏”。她又打了几个喷嚏,扭过头轻声问妈妈:“妈妈,后面是什么来着?”
“你等一下,我给你看看。”那中年妇女停下脚步,从轮椅后背的一个盛放杂物的袋子里,取出了一本厚厚的《宋词全集》。
我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光景了!望着飞蛾般沸沸扬扬的柳絮,忍不住脱口而出:“‘汀洲日落人归,修巾薄袂,撷香拾翠相竞。’”
那女孩儿眼睛一亮,接口而道:“如解凌波,泊烟渚春暝。”
她一口气背完了《剪牡丹》,似累了一般,垂下了漂亮的眼帘,苍白的脸上,挂了满了细细的汗珠。
我不知所措了好久,那女孩儿才幽幽地问我:“叔叔,你也喜欢宋词。”
我点了点头。
“唉~~”她叹了一口气,说:“可惜我没有时间再读了。”
我刚想问其究竟,中年妇女给我使了个眼色,止住了我的提问,转脸心疼地对女孩儿说:“孩子,别瞎说,你有得是时间!”
说完,推起那轮椅就走。
女孩儿转过头来,冲我说了声:“叔叔,再见!”然后又话中有话地对母亲撒娇:“我知道啦!所以我拼命地背诵嘛。”
又一阵柳絮翻滚而来,裹住了她们的身体,裹住了那辆轮椅,她们犹如走进了仙境,幻化成了仙女……而我,再次坠入“雾”中。
望着她们的背影,我想了好久。再看看前方,我发现,看清了路。赞相关美文阅读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