熊丙奇：集资办学的原罪究竟该如何清理
作者：熊丙奇 四川成都新津县华润学校校长田蓉2009年2月被逮捕，被指控的罪名是“非法吸收公众存款”。据查，自1993年建校开始，田蓉便以学校需要资金发展为由，以收取2000元勤工俭学费等名义向该校教职工借钱。后来又通过会议、个别谈话，以支付高于银行同期利率的利息、给予奖励、下达任务等方式向教职工大量借款。学校欠教职工及银行、建筑商和其他社会人等债务共约7000万元，涉及教职员工及校外债主约600人。如何对田蓉问罪，社会各界意见不一。新浪调查显示，约七成民认为应对田蓉法外开恩。(10月9日《中国青年报》)仅据以上事实，来评判田蓉是否犯法，是容易的——非法吸收公众存款、数额巨大，严重扰乱金融秩序，其行为已触犯《刑法》第176条之规定，构成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。可是，如果再看具体的办学事实，以及田蓉曾获得的荣誉，就不免令人陷入困惑。在田蓉的带领下，华润学校从只有一栋教学楼，发展成为集幼儿园、小学、初中、高中为一体的大型基础教育学校，其升学率近年来一直在当地遥遥领先，而他本人至今住着简陋的单元房，还经常四处躲债，家人为此过着惊恐而又拮据的日子；在办学过程中，他获得了很多荣誉：获评成都市优秀共产*员，入选百名优秀校长，当选新津县人大代表……为什么1993年就开始的“非法吸收公众存款”行为，在过去长达十多年的时间中没有被有关*府部门查处，没有被检察机关起诉，他还被授予各种先进称号？难道这所学校做得很隐秘？从报道看并非如此，因为他是被作为“积极探索教育产业之路”的典型而获上述荣誉的。其实，翻阅我国教育发展历史不难发现，“集资办学”是个十分醒目的字眼。福建省明溪县志写道，1984年，县、区、乡三级集资593.92万元办教育，其中区、乡集资381.03万元，占64.16%。当年和1987年，明溪被评为福建省集资办学先进县，受到福建省财*厅、教委的表彰。而在四川，1983年11月，省人民*府下达了《关于通过多种渠道筹集教育经费改善中小学办学条件的试行办法》和《关于厂矿、企业办学经费问题的试行办法》，1984年又针对执行过程中出现的一些新的问题，做出补充通知。通知说，厂矿、企业和农村都要采取积极态度，继续贯彻执行。在执行中，各地要从实际出发，互相协商，做好思想工作，不能强迫命令，不搞“一刀切”。对照这一规定，田校长当初“通过会议、个别谈话”的做法，不就是协商和做好思想工作吗？客观上说，我国的集资办学之路，是在*府投入不足、金融体系不健全情形下而采取的利用社会、个人资金发展教育的举措。在集资办学过程中，为获得更多资金，加之法制观念不强，一些地方*府其实对学校要求学生缴纳赞助费、向教师摊派集资资金、吸收教育储备金等做法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，因为学校获得越多集资，*府就能越少投入，就减轻了*府发展义务教育的负担。只要学校发展，吸纳的资金没有被挤占、挪用，集资办学者往往得到*府的好评。“非法”行为甚至被认为是学校解放思想，突破法律禁区的大胆尝试。2006年颁布的《义务教育法》，被认为是我国义务教育从集资办学走向*府办学的拐点，义务教育阶段中小学明确被禁止收取择校费，堵住了学校集资的途径。但众所周知，到今天为止，一些地方的义务教育学校，在不愿意真正履行法律投入责任的*府部门的纵容下，仍在变相收取赞助费、择校费。严格地说，也在非法集资办学。而直到今年8月27日，教育法有关教育费附加和集资办学的规定，因其明显不适应经济社会发展要求、实际已经不适用，才和其他过时的法律条文一起，被十一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次会议表决通过删除。如果深查细究过去20多年间各校的集资办学行为，可以说，不少学校都难逃非法的嫌疑——向老师摊派是不是违法？向学生收取赞助费、择校费是不是违法？向老百姓借钱，承诺高额利息，是不是违法？收取教育储备金，是不是违法？对于这些行为，在笔者看来，应以历史的眼光、尊重事实的态度进行处理。首先，应重点查处对集资办学资金的违法使用。集资办学，从资金的使用与流向看，有资金完全用到学校发展中的“生存发展型集资”， 也有被主事的校领导挤占、挪用、贪污的“腐败型集资”。从尊重集资办学的历史出发，“生存发展型集资”中的“非法”之举，其实是教育发展中，由于教育投入不到位、教育管理不严格、教育指导思想混乱而出现的“原罪”。主事者有诸多无奈，学校需整顿，但主事者不应当被问罪。对田蓉校长问罪，不但不顾当初“集资办学”、*府没有监管却加以鼓励的历史，也存在选择性执法的问题。如前文所述，如果严查集资办学，鲜有学校是“没有任何问题”的；而这种选择性执法，反过来可能让学校校校自危，最后结成攻守同盟，戴上沉重的枷锁。因此，对每所学校过去的集资行为进行清理，分清是集体问题还是个人问题，然后做最终认定，这才是对历史负责同时面向未来的态度。其次，应彻底清理仍旧存在的非法集资行为，通过加大*府教育经费保障力度、加强学校民主管理的方式，铲除“原罪”土壤。对在《义务教育法》颁布、国务院要求城市中小学免收学杂费、发改委要求取消择校费之后，一些地方中小学仍向学生乱收费的行为，应对学校与当地*府部门负责人进行严肃问责。另外，发展我国教育，必须依法治教，并让教育回归教育本位。不依法治教、*府不按法律规定保障教育投入，学校按行*指令办学、校内缺乏民主监督机制，教育的问题只会在过去问题基础上演绎发展，而难以得到根本治理，就如现在的教育腐败与学术腐败，当事人均无一例外地被认为是制度的受害者。(作者系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