妈妈的心事
文/王永红
“妈,清明放假我回家,陪您给姥姥上坟……”“哎!好!”妈的声音里明显地充满了欢愉!
清明节那天,很不巧儿子补课班加课了,下课时,已经三点多,简单收拾了行李,出发,到家时是晚上八点。小区里满是车,几乎找不到停车位。妹妹嘟囔着:“要不就明天来,这大清明的,人家都有忌讳…”妈赞同的点点头。我是唯物主义者,思想中,清明只是踏青祭祖的,绝不会和鬼神联想在一起的。可是,我忘记了当地人的习俗,祭祖要赶在清明节前,仪式要在上午进行。
晚饭后,我正准备要说这事,妈先说话了:“我们上过坟了,跟你哥去的。本来打算等你回来,看你迟迟不来……”我忽然不好意思起来。
“丫儿,妈跟你说件事……”这么郑重,我感觉情形不太好。
“你舅舅没了,正月十一,初八刚过完生日。差一岁八十……”我大吃了一惊,眼泪夺眶而出,我怕妈难过,赶紧拽了纸巾擦,几块纸巾,眼泪仍然没停住……
“你舅没受罪,一辈子刚骨志气,没花过儿女一分钱,没让人伺候过一天,到老儿连自己坟地都安排了,打发完还给儿女剩下四千块钱……”妈絮絮的说着,表情很凝重,但没流眼泪。
“是坐在沙发上,静静地走的,那天有邻居过来,邻居走,舅妈去送,不知多久回来的,你舅就没了。孩子们赶紧回来,往老家拉,医院……没给任何人通知……”妈顿了顿,“那会儿,医院,也不知能不能行……”。
妈忽然不再说话了。我知道她内心承载了巨大的悲痛,而这份悲痛的分量我们是想象不到的。“我琢磨着他怎么也能再活三年五年的……上回,来时,还挺精神……”。
三五年时光,对于年轻人来说,是那么短暂,那么易得!可对于迟暮的老人来说,多活三年五年,又是一份无比艰难而奢侈的企盼。
去年八月份,大姐带了舅舅,特意来看妈,他们去饭店点了两个大炖菜,花了六十块钱,四个人居然没有吃完。大姐说,舅舅那会儿特别想妈,非让带着来一趟。那会儿舅舅吃的特别少……没想到仅仅半年时光,居然天人两隔了。第二天,我小心翼翼的试探:“妈,你是不是一听说,可好哭呀?”
“哭啥呢,没哭,人没受罪,又走得干净……”妈说话时掷地有声的。
“去年我听说你舅病了,去看了他,留了二百块钱。今天不知怎么了,梦见他一回,我去看他,在小区里看见那个人(舅妈),问了,说出门了,我想你舅走不远,等了半天,还不回来。又问,说坐飞机走了。我说是不是去西安闺女家了?别的地方也没去处,结果说回不来了,我才知道……”后来妈不作声了。
妈怎么从舅舅家回来的,我想象得出。
舅舅和妈是同母异父的兄妹。当年,姥姥带着八岁的舅舅嫁给姥爷,后来有了妈。姥爷当亲儿子一样辛苦抚养舅舅长大,送他当兵,转业安置了工作,又帮他娶了媳妇。可能由于舅舅工作单位离家远;或是因为他太老实窝囊,被蒙在鼓里;亦或是是被吹了枕边风默许了……表兄妹们都知道他们的爷爷是后的,再后来他媳妇就肆意胡作非为,使得姥爷在一种及其悲苦的状态下非自然死亡了。妈带着巨大的痛苦、带着满腔的愤怒与憎恨,与哥嫂一家隔绝了关系,这一隔绝就是几十年,大半辈子。妈从来不在我们面前提到舅舅一家人。舅舅留过一次号码,但那条儿也弄丢了,他们兄妹只是偶尔在姥爷坟前碰个面,说上几句话。
舅舅常年在外地工作,有时个把月也不回来一趟。姥姥摔伤了腿,她不但没得到儿子家精心的照顾,甚至于一天三顿饭食有时也供应不上。一次,姥姥拖着伤腿,爬了半道街去儿子家要饭。村里人捎口信给妈,妈含着热泪,雇车将姥姥接过来精心伺候,喂饭、清洗、按摩、送屎尿、背姥姥去院里晒太阳,这一伺候就是五六年,直到姥姥过世。妈是无比艰辛的;妈是饱含委屈的;可妈更是坚强而有力的!妈隐忍着她沉重的心事,用心血和汗水践行着子女对长辈的孝心。
最近一两年,舅舅在姥爷坟前遇见妈,慢慢地说了一句:“那会儿,家里穷,老人都受了罪……”妈没接话。我知道妈的绝决,舅舅大半辈子后的这句话,或是忏悔之意,是不会减轻妈内心的痛苦的。
人斗不过岁月,终究都会变老,记忆会减退,亲情会变浓吗?
如今妈也老了,她梦见了她哥;他病,她会担忧,会主动去探望;他走,她会悲伤会遗憾,她会在跟儿女絮絮的述说中寻找他哥的影子……妈这辈子背负的太多了,决绝了半辈子,到老儿,才和她哥哥有了几次交集,互相走动了几次。
今年妈七十一,舅舅七十九……如今,除儿女外,妈妈唯一的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走了……那年清明,姥爷的坟前,一个老人领着他的孙子,挎了篮子。走过我面前,我们对视了好久,然后,老人默默的领着小孩走了。“你是我舅舅吗?”我想问,但始终没有说出口。他那双大眼睛似乎没变……可怎么这么老了呢?怎么就走了呢?
……
作者简介:
王永红,怀来县新保安中学教师。文学爱好者,曾在怀来文化发表多篇文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