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\刘民强
渚西村的王长河二十岁时，和邻村下山庄十八岁的姑娘卫春草订了婚。王长河长得像根铁柱子，1米78个子，浓眉大眼，高鼻梁，红脸堂，厚嘴唇，一表人材，是农村人公认的俊后生。卫春草早早没了娘，地里农活样样都能干，家里:做饭、缝衣裳、织毛衣、绣花，样样拿得起放得下。巧手在全村出了名，是名符其实的才女。二人真是郎貌女才，两村的人都夸他们是天生一对。婚期定在农历五月二十九日，农村人讲究六月不能结婚。这天，王长河晚上送卫春草回家，在月光下两人抱着亲嘴，两人足足亲了11分钟，卫春草还陶醉在甜蜜中，王长河猛地放开卫春草，他马上快控制不住自己了，要做越过雷池的事情。还有十九天卫春草才由姑娘变成媳妇，才能做那事情。
天有不测风云。就在二人亲嘴的第四天早晨，工作组宣布王长河家是漏化富农，王长河的父亲、母亲是漏化富农分子，二人睡了一夜起来，一人戴了顶四类分子帽子。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，王长河顺理成章的成了“富农狗崽子”。
卫春草家是八辈子贫农，卫春草不愿嫁到王长河家生“富农狗孙子”，卫春草家提出退婚。卫春草家把王家给的彩礼全退了。订婚那天吃的饭，也让媒人带来了二百元。这二百元，王长河的父母坚决不要，硬让媒人带回去。订婚时，王家给了一块凡立丁布料，卫春草已经做成了裤子，拿来后，王家父母也让拿回去。王长河的父亲对媒人说：“你回去告诉卫春草父亲，两家不做亲戚，但也不是生人，以后见面还要打招呼说话。王长河庆幸自己那晚控制住了自己，没越过雷池，卫春草才没有以后背一辈子有污点。王长河的婚姻像快出壳的小鸡死在壳里。
王长河又待字“闺”中，半年过去了，本村的、外村的，专业的媒婆、业余的媒婆没有一个上门提过亲。
王长河的父亲和母亲商量后，把对女方要求降了一台阶：同一阵营（地主、富农）女儿欢迎。其他成分女儿，愿意下嫁的，长相丑些，年龄大几岁也欢迎。
春去冬来，一年又快过去了。那些媒婆不知是全生病住院了，还是怎么了，仍没有一个上门提亲。王长河父母急了，商量后又把对女方的要求降了一台阶：二婚也行，带一个女孩也可以。半年又过去了，王长河父母商量后又把对女方的要求降了一台阶：带个男孩也行。可那时农村人都认定：娶媳妇是迎财神，谁愿意把财神往外踢，农村离婚的女人少。王长河家门前仍可罗雀，没有媒人上门。
秋收完了麦子也全种上了，全村人在村西地里搞农田基建。农田基建，说白了就是平整土地。村里有个干瘦老头，姓朱叫小哥。前六年“低标准”，他硬是饿了两天，用四个窝窝头换了邻村一个青年家传的一本书《麻衣相》，麻衣相他反复看了三遍，他认为自己精通算卦了，改名叫小诸葛，给村人算卦。王长河父亲对小诸葛说：“人们都相信瞎子卦算的准，你要让人信服你，你只有也变成瞎子。”朱小哥认为王长河父亲说得在理，他用剪刀把自己眼睛往瞎戳，眼皮还没戳破就痛得叫妈了。他想了个办法买了副墨镜充瞎子。
朱小哥不干重活，他平土。他对拉着人力车，满头大汗的王长河说：“我看你几天了，你两腮通红，眉露喜色，你的婚姻动了，你马上要交桃花运，立马就有人给你来提亲。老侄，再把条件狠放宽。”王长河知道又是拿自己寻开心，故意说：“是女的就行！”不知谁大声问了句：八十岁老太婆行不行？全地里人一听，一个个笑弯了腰。
王长河对门李小山刚过门两个月的媳妇王青青也在地里干活，听了王长河的话，留神看了王长河半天。这天晚饭后，李小山陪王青青到王长河家，王青青开门见山，对王长河父母说：“叔、婶，在*龙县老深山里，我有个表姐，她比我大，比我哥小，今年年龄不是二十一就是二十二，最大是二十三岁。我结婚时，姨妈对我妈说：“表妹要结婚了，表姐还没对象。”我妈说我们村有个好对象。姨妈说后山的姑娘嫁前山，前山姑娘嫁山沿，山沿姑娘嫁山下，她想让表姐一下跳出大山嫁到山下。姨妈对我说：“青青你到山下后给你表姐瞅一个好人家”。姨妈说条件只有两个：一、男方要身体好。二、男方的父母都在世，而且年龄在五十岁以下。表姐家偏远，去一趟不容易。表姐的婚姻大事，姨父姨妈托给了我，一切由我做主，我说行就行。我和小山看你家完全符合我姨家要求，你们一句话，说同意，这门亲事就成了”。王长河母亲说：“我家成份……”王长河父亲摸了摸光头说：“我和你婶还戴着……，我们不能坑了人家姑娘！”
王青青说：“条件外的，我姨和姨父、我表姐都不在乎，你们放话吧！”
王长河的父亲以一家之主身份一口答应了。王青青说：“你们给长河结婚的一切前几年都准备好了。你们择结婚日子吧，三天内给我回话。”
送走了李小山和王青青，一家三口还感到像是在做梦。他们相信对门一家人，几辈人不说一句虚话。
王长河父亲取出一盒“大前门”香烟，立马去找小诸葛，让小诸葛给孩子择结婚日子。小诸葛一听惊呆了。心想：自己下午看这孩子要交桃花运，晚上就灵验了，自己真神了。“天才——天才！”小诸葛自语道。小诸葛得意地说：“我看的相灵验吧！你那年还笑话我自称“小诸葛”，要我把眼弄瞎，现在信服了吧，小诸葛其实还委屈了我。”
王长河父亲奉承说：“后来者居上，你已经胜过了诸葛亮。”
小诸葛一本正经的说：“你是老实人，我看你是真心服我，我给孩子择个最好的日子，保证你一年内能抱上一个大胖孙子。
小诸葛问：“长河对象的属相是什么？”
王长河父亲说：“不知道。”
小诸葛说：“属相不知道没关系，从年龄上可以推算出，女孩今年多大了？”
王长河父亲原照王青青话说：“今年不是21岁就是22岁，最大23岁。”
小诸葛默念了半天说：“21岁属鼠，22岁属猪，23岁属狗，这三个属相都是好属相，不能确定不用怕，每一年的*历我都看过，每一年腊月二十三，土地神、灶王爷都上天汇报工作去了，汇报完了又去串门，还要赴王母娘娘蟠桃会，年头不回人间。这几天人间没神管了，哪一天都行。”
王长河父亲说：“对对对，和队上一样，那一天队长上公社开会去了，地里没人管了，打闹的、拉闲话的、睡觉的，谁想干什么，就干什么。”
小诸葛说：“腊月二十六就是*道吉日，日子就定在腊月二十六这天。”
王长河父亲和母亲第二天一早，提了包点心，一包茶叶来到对门，对李小山、王青青说了一大堆感谢话后，说：“日子定在腊月二十六。”
王长河父亲又掏出一个红包，郑重地说：“亲家好说话，我们也得按礼数办，这是一份彩礼钱。”
李小山问：“一份礼是多少钱？”
王长河父亲说：“一年24个节气，一份礼祖上留下来规则是二百四十元，这里面包的是二百六十元。”
李小山奇怪地问：“怎么多二十元？”
王长河父亲笑了笑说：“一份礼二百四十元拿过去，亲家全留下来会觉得不好意思，这二十元拿过去，又回回来，两边都有人情了。”
李小山笑着说：“我那时只盼早点把青青引回来，不知道还有这么多讲究。”
王长河母亲说：“掐天算还有二十九天，日子一定下来，时间就像在飞，不觉得就到了。”
王青青给队长请了假，回到娘家，叫父亲去*龙姨家。青青姨父和姨妈听后很高兴，夸青青会办事。
青青的姨妈说：“从小我就看青青不是一般姑娘，我眼没看错，青青就是会办事，她办事，我们放心。”
青青姨妈叫过来女儿山凤，对山凤一说，山凤笑着说：“表妹给她找伴当。”
青青父亲取出红包给了妹夫，山凤父亲数后取出二十元给了姐夫，其余交给妻子，说：“青青办事滴水不漏，亲家一定是个好人家。”
腊月二十六王长河结婚，新娘子进了门。世界上还是漂亮姑娘多，遇上丑姑娘几率小。就是丑姑娘，情人眼里出西施，丑姑娘也变漂亮了。到最后，天下根本没有丑姑娘。要说有，那就是狐狸吃葡萄，吃不着，说葡萄是酸的。新娘穿着艳丽的衣服，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，人本身长得漂亮，这时更显得漂亮。村人没人不说：“深山出凤凰。”
晚上二人进了洞房。山凤坐在炕角，低着头，长河坐在炕沿，盯着山凤，越看越觉得山凤漂亮，越看越觉得自己配不上山凤，呆呆看了半夜。半夜了，山凤鼓起勇气看长河，长河马上低下了头。山凤越看长河，越觉得长河帅气，眼前这个人比自己想象中还帅气。她忽然觉得新婚之夜还有件事没做，这件事自已不知想象了多少回，琢磨了多少次都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，现在该知道了，她对王长河说：“该睡了！”她吹灭了灯，“哎呀”了一声，原来天大亮了。
第二年的八月十二晚上，王青青拖着大肚子到表姐家串门。表姐的肚子比自己还大，像刚刚在巷道看到的挂在天上的月亮。
王青青对表姐说：“姐姐，你真是没吃一天闲饭。小山说我整整吃了五十天闲饭，他说我不如你。”
山凤笑着说：“看你说的玄乎的，新婚那一晚，我俩整整坐了一夜，我叫他睡觉，吹了灯，天已大亮，我俩啥都没做，咋说没吃一天闲饭。”俩人咯咯咯笑了。
渚西村一代一代人传下个风俗。青年人结婚后，媳妇怀上孩子，这年八月十五中秋节晚上，俩人都要跪在月亮前，对月亮婆婆发誓：“这辈子一定要白头到老。”这个村子几辈人中没有一个离婚的，虽然村子在*河边，也没有一个妇女跳河自杀的，人们说，就是因为有这个誓言。
王长河这年八月十五晚上和挺着大肚子的山凤，一脸喜悦，跪在月亮前发誓：“这辈子要白头到老！下辈子还做夫妻！”十月二十一日山凤的孩子出生了，是个大胖小子。长河找小诸葛，让小诸葛给孩子取名。小诸葛很高兴，对长河说：“我给你择的结婚日子好吧！按我的话来了，一年内生下胖小子了，这择日子最重要。孩子起名也很重要，关系孩子一生。你叫长河，孩子叫大山，山上有各种树木，各种花草，各种药材，孩子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，不生病。”长河佩服小诸葛说的头头是道，他多愿意孩子一辈子吃穿不愁，不生病。王长河回家对山凤一说，山凤马上反对说：“这个名字不行，万万不能叫，他姨父叫小山，他叫大山，咱先不说大小两个字，这个山字就犯忌。”
王长河恍然大悟，说：“叫外人还以为他俩是兄弟。”
山凤说：“你就不会说话！”山凤想了想说：“依我说，叫‘来宝’。”
王长河想了想叫好说：“就叫来宝。来宝！来宝！来宝，咱们家来宝了。”
十月二十四日，青青也生下一个胖小子。小山高兴地对青青说：“你给你表姐办了好事，你表姐也给你带来好运。”青青问：“表姐给我带来啥好运？”
小山说：“咱俩结婚两个月，你都没怀上孩子。你表姐来了，没几天她便怀上了孩子，没几晚你也怀上了孩子。她生下一个胖小子，没过三天你也生下胖孩子，我总觉得你表姐也是咱家福星。她家孩子叫来宝，咱这孩子叫‘大宝’。”青青笑着说：“以后，二宝、三宝……”小山说：“你真是咱家的财神爷！”
王来宝刚过周岁，山凤没有“再来宝”，她生下一个女儿，长河父母很高兴。长河母亲说：“咱们家几辈人没见过女儿，这辈换门风了，也有女儿了！”她给孙女起名“来凤”，她对长河说：“咱家飞来一只凤凰，又落了一只凤凰！”山凤对女儿名字很满意，她让家人叫女儿乳名“小凤”。
这年春天，大队干部早晨宣布说：“以后没有成份了，大家都奔小康。”王长河父亲母亲睡了一夜早晨起来头上的分子帽子随着话音没有了，他俩不用早早去扫巷道。他俩扫了七年巷道，已经习惯了。他俩找队长，要求继续扫巷道。队长同意了，但要给他俩记工分。队长说：“如果你们不要工分，就不要扫巷道。”
来宝上学了，来凤哭着也要上学。来凤不够上学年龄，学校不收。山凤找校长，恳求收下来凤，山凤对校长说：“学费和其它不管什么费，我们都和学生一样交，小凤学多学少我们不在意。”校长是本村人，碍于情面，收下了小凤。
家里白天没有孩子吵闹了，院子里冷冷静静。长河母亲要求山凤再生一胎，她说：“咱再生下的孩子一生下和别人家孩子一样了，咱再不用觉得对不起孩子。”长河和山凤不想再生了，长河对山凤说：“现在咱来宝和来凤已经和别人家孩子一样了……”可母命难违，长河不太情愿地让山凤又怀上了孩子。第二年春天，山凤又生了一个胖小子，这可乐坏了长河父母亲，长河父亲给孙子起名“来平”。满月时，他让长河买了十箱西凤酒，五十斤牛肉，四十斤猪头肉，请村人喝了三天酒，并请小诸葛坐上席。
土地下放到户。长河和山凤没日没夜地在地里干活，这天下午二人正在地里锄地，龙门山后突然冒出一团云，一阵狂风几声雷鸣，下起了大雨，二人赶回家，俩人淋成了落汤鸡。晚上山凤发高烧，长河让喝了两片感冒通。第二天山凤烧得更厉害，长河把医院。医院，山凤病情一直在加重，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。青青叫了村里几个妇女，给山凤赶做老衣，小山到木材站给山凤看好了寿木。在医院，长河自从看了病危通知书后，他紧握住山凤的手，三天三夜没合眼，他不让山凤走。山凤没走。三天后，山凤睁开了眼睛，她第一眼看见了长河，第二眼看见长河在掉眼泪，她也掉下了眼泪，她细声说：“我不能走，我头发还乌黑呢！咱俩发过誓白头到老。”长河笑了，说：“我还以为你把誓言忘了。”山凤说：“你看我这几天，身不能动，话不能说，眼不能睁，可誓言一直在我耳边响。”
山凤病好后，长河再不让山凤下地了。长河说：“世上东西多的太太哩，咱能拿多少？有吃有穿就行。”
山凤闲不住，她让长河把门房收拾干净，在门房开了个小卖部。她对长河说：“孩子上学需用钱，咱不能误了孩子。”长河说：“哪个孩子能前去，就让他一直朝前走。”可他心里有个想法没法说出口，他想让来宝高中毕业就回村，农村可以生两个孩子，吃公家饭按规定要“一孩化”。
山凤也有这个想法，也没法说出口。来宝高中毕业了，没考上大学，长河和山凤很高兴。
来凤后来考上了西安一所大学，毕业后留校当老师了。小诸葛在村里对人说：“深山出了只凤凰，飞到了咱们村，咱们村出了只凤凰，落到了省城。”
来平考上了北京大学，毕业后到美国留学去了。小诸葛在村里说：“旧时王谢堂前燕，飞入寻常百姓家。咱们农村有孩子到美国留学。这都是长河山凤结婚择的日子好。”
来宝回村后，经常有个叫苹苹的姑娘找来宝，来宝说是他的同学。苹苹来的次数多了，山凤问来宝：“你们班只有苹苹一个女生？”来宝笑着说：“就是只有苹苹一个女生。”山凤问：“你也经常去苹苹家？”来宝说：“是！”山凤问：“苹苹也对她妈说，班上只有你一个男生？”来宝笑着说：“是。”
山凤满心欢喜地对长河说：“咱应央个媒人到苹苹家去说亲。”长河对本村、外村的那些专业、业余媒婆肚里还有气，对山凤说：“让对门他姨去！”山凤说：“你一下说到我心里去了。”
苹苹家在赵村，离渚西村五里路。青青去过赵村，青青进村看见一个男人在挑水，问：“大哥，苹苹家住哪儿？”那男人问：“是钱苹苹还是赵苹苹？”青青说：“是赵苹苹。”男人说：“你跟我走。”边走边问：“你认识苹苹？”青青说：“在我外甥家见过，她是我外甥来宝的同学。”那男人笑着说：“我是苹苹的爸爸。”青青一听也笑着说：“真巧，我第一眼看见你，就觉得苹苹像你，心里还犯嘀咕：是不是碰上苹苹爸爸了。”
苹苹家的门朝南，一进门，苹苹爸爸就高声喊：“苹苹，来贵客了，快倒茶。”青青知道是喊苹苹的妈妈。农村人就是这样，丈夫喊妻子，或者妻子叫丈夫，都是叫孩子名字。
“啥客人?看你高兴的。”随着声音出来一个中年妇女，白花格袄，蓝紧腿裤，齐耳短发，笑着说：“快进屋。”“来宝的姨！”苹苹父亲说。“贵客！贵客！我说他爸这么高兴”苹苹妈说。青青心里想:这真是一个好人家，做亲戚就是要找这样的人家。
苹苹的父母你一句我一句直夸来宝好。青青夸一句苹苹好，他们便夸几句来宝好。青青说：“我姐、姐夫让我来说媒。”苹苹父母说：“一见到你，就知道为两个孩子的事来的，两个孩子在一块，我们很高兴，两个孩子的婚事咱们就定下了，不要让孩子再说是同学。”
青青回村后对表姐和姐夫一说,山凤说：“山里你姨妈和姨父夸你会说媒，真是一点不假。”长河说：“听说小诸葛不行了，赶紧让小诸葛给孩子看一下结婚日子。”
青青说：“两个孩子还都没二十岁，结婚还得好几年。你们结婚的日子——腊月二十六，就是最好的日子，孩子够年龄了，结婚日子就放在腊月二十六。”
山凤直夸青青见识高。
山凤头发全白了，长河一直是发亮的光头，可他的那一撮山羊胡子全白了。来宝已经有两个孩子了，老大是女儿，老二是男孩，都已经会叫爷爷奶奶了。过年，来平回来了，引来了一个*头发、高鼻梁媳妇，山凤这看那看都觉得不漂亮，心想：国内那么多明星、白领都是剩女，眼闭住摸一个都是黑头发、圆鼻子。山凤心里不痛快，又说不出口。来凤回来了，来凤的女儿，像画上的姑娘，又漂亮，嘴又甜，叫声奶奶，山凤像喝了蜂蜜一样。来凤说：“再不生了。”山凤思想通不过，接受不了，没有男孩怎么行？山凤心里有意见，也说不出口。正月初六，来平和媳妇坐飞机走了，来凤买的初十的火车票，也准备上班。
过年这些天，山凤跑前跑后，是鼓着心力。年过完了，一个孩子走了，又一个马上要走，山凤心里很失落。两个孩子的事，又让他心里痛。山凤的心是豆腐心，压碎了。这晚山凤让长河看她的头发有没有一丝黑发，长河戴上老花镜，看了半天，说：“全是白头发，连一丝灰的都没有。”山凤脸上露出了笑容，倒在长河怀里走了，像睡着了。长河一串一串眼泪掉在山凤脸上，汇在一起往下流。
葬了老伴，一连几天，长河在屋里，睁眼看见山凤晃来晃去，闭眼看见山凤走来走去。他想：山凤守住了誓言，没把自己撇在半道上，硬是熬到了白头。他看了看天上的月亮，月亮也像是在看自己。自己也得信守誓言，下辈子还和山凤做夫妻。长河在屋中间放了一条板凳，站在板凳上，在屋梁上系了一根绳子，把头伸进绳子的活套里，踢翻长凳，长凳一响倒地了。这一声响惊动了儿媳妇，儿媳妇闻声过来，一见大吃一惊，沙哑着嗓子喊来宝，来宝跑过来，夫妻俩把父亲放下来，来宝沙哑着嗓子说：“你这是做什么呀？”长河睁开眼睛说：“我和你妈对月亮发过誓：‘下辈子还做夫妻’我要赶上你妈！”
儿媳苹苹沙哑着嗓子说：“我妈走了十天了，你能赶上？”长河说：“我早安排好了！给你妈烧得是头纸驴，她骑着驴走的慢。我死了你们给我烧头纸马，我快马加鞭准能赶你妈。”来宝说：“我妈去了瑶池你往那里赶？”王长河看见儿子儿媳伤心的样子，心疼儿子儿媳了，再说婚姻法没规定男女一定要同岁，下辈子老伴比自己大几岁没有什么。”他对儿子儿媳说：“爸看你们的样子，爸心痛，爸不赶你妈去了。”来宝把板凳砸碎了，和绳子都烧了，这两样东西不吉利。
三年过去了。来宝给母亲做完三周年去了果园，苹苹在家。苹苹忽然闻到一股农药味，到院里一看，父亲正打开一瓶农药准备喝，她马上冲过去夺下药瓶。“爸，你这又是怎么了？是不是我们把您没伺候好，您不想活了？”
长河说：“你们都是孝顺孩子，对我很好。我和你妈发过誓：下辈子还做夫妻，你妈走了三年，有来世上的话，该三岁了。我现在走，我们下辈子做夫妻，她大我三岁，‘女大三，抱金砖’，我们下辈子过富人生活，你妈当富婆。”苹苹说：“你们下辈子过富人生活，我们这辈子怎么活人？别人会说我们不孝。你们下辈子成了富人，我们下辈子可不敢再给你们做儿子、儿媳了。老人说：‘人一辈子都是为了孩子’，你这是为了我们么？”王长河想了想，儿媳说得对，自己只想着自己，忘了孩子。王长河说：“爸不自杀了，保证以后不会让你们背黑锅。”
晚上苹苹对来宝说：“咱爸三年了，还想着咱妈，这该怎么办？”来宝说：“给咱爸找个老伴，他便不会再想咱妈了。”苹苹说：“对呀！这是个好办法，我看对门咱姨很好，咱姨父去世五年了，咱姨很孤单。”
来宝说：“我马上找大宝去。”来宝对大宝一说，大宝说：“我也有这个想法，不知二位老人同不同意。”二人商定各自给各家老人做工作。
来宝对父亲说了他的想法，父亲一口拒绝了。大宝和媳妇对母亲一说，母亲也一口拒绝了。父、母不同意，两家小辈也只好作罢，可能是老人怕村里人背地里取笑：“老了还结婚”。
四年过去了，王长河再没有自杀过。这天，他对儿子、儿媳说：“爸想找个老伴。”来宝说：“那年给你找好了，你说不找，您今年七十四岁了，却想找？”苹苹说：“咱爸认真考虑了四年，终于考虑好了。也许咱姨经过四年考虑，也考虑好了。你快去找大宝。”
来宝走出院门，正巧碰上大宝。大宝对来宝说：“我妈刚刚对我说，她要找个老伴，问姨父愿不愿意？”
来宝说：“天下怎么有这样奇事，我爸刚刚对我说，想找老伴，你妈也刚刚说她想找老伴，两位老人真是心有灵犀。”
大宝说：“这也是五百年前定下的。”
来宝和大宝让二位老人换上新衣，在来宝家堂屋椅子上坐好。来宝说：“爸、姨，你俩一个是天一个是地，你们拜天地就免了，你们都没有高堂了，你们是我们的高堂，我们给你们拜了，你们就是夫妻了。”
长河说：“我们还没有领结婚证呢。”他又问青青：“您说呢？”青青想：人老了，结婚也得合法。马上说：“一定得领！”
大宝说：“明天我和来宝开车带你们去领！”
两家的儿子、儿媳、孙子、孙女，一起跪拜在地上，齐声说：“祝二老笑口常开。”
来宝给父亲洞房里点了两只大红蜡烛。烛光中，长河拉着青青的手，看着青青的脸，青青脸上的皱纹都在笑，他要和青青闲话到天亮。他问青青：“您那年为什么不同意？”青青问他：“你那年也为什么不同意？”
长河说：“山凤怀来宝那年八月十五，我们对月亮发誓：这辈子白头到老，下辈子还做夫妻。山凤守誓言，熬到了白头。她走了，我自杀过两次，要和她下辈子还做夫妻，两次都没自杀成。来宝的话叫我明白，孩子还要做人，我不能让孩子平白无故背骂名。人常说：“五年、六月、七日、八时，我七十岁了，说天天了，说不定那晚睡下天明醒不来，又投胎去了，下辈子和山凤还能‘姐弟恋’，仍做夫妻。”
青青说：“那年，我听表姐说你们十五晚上对月亮发了誓，我回去对小山一说，他也要和我对月亮发誓。十六晚上，我们也对月亮发了誓。”
长河说：“十六晚上行吗？”
青青说：“小山说，十五的月亮十六圆，十六的月亮比十五的月亮还圆。”二人相对笑了。青青继续说：“我们也发誓下辈子还做夫妻，当时他走了快十年了，下辈子我再小他几岁没关系，现在社会上兴‘老牛吃嫩草’，我们还做夫妻。”
长河问：“那您怎么改变主意了？”青青反问：“那你怎么也改变主意了？”长河说：“四年了，我每天早晨起来，先掐自己的脸，都疼，我还活着。我没把握那一年会死，这样下去，我下辈子只能给山凤当‘二爷’了，当‘二爷’丢人，贱！我不能当‘二爷’。”青青说：“我也不想下辈子给小山当‘小三’，当‘小三’太丢人，贱！我想通了，这辈子只管这辈子，剩下的时间我要快快乐乐活着。”长河说：“我也想明白了，这辈子不能管下辈子！剩下的日子我要高高兴兴地活着。”
二人说着话，红烛还亮着，天大亮了。
长河和青青结婚后，把来宝的家叫北院，长河住过的屋子叫北屋；把大宝的家叫南院，青青住过的屋子叫南屋。他俩一段时间住在北屋，过一段时间又住在南屋。住在北屋，来宝媳妇每天调样给老人做饭；住在南屋，大宝媳妇天天变着花样给二位老人做饭。两家的小伙伴孙子大重孙，二人在北屋吃饭，他们都蜂拥在北屋吃饭，二人在南院吃饭，他们都蜂拥到南院吃饭。
王长河再十天就九十二岁生日了，这晚他拉着青青手说：“有你这些年陪着我和我说这说那，我心情特别好，我多活了八九年。”青青说：“这多年和你在一块特别觉得心情舒畅，我觉的我长寿了十年。这晚王长河睡着后再没醒来，王长河去世了。这时纸花匠不糊紙驴纸马了，糊小車。来宝让给爸爸糊了辆宝马车。来宝和大宝都做为孝子，把长河埋在山凤墓旁。十天后，青青过了90岁生日第二天也去世了。大宝也让给妈妈糊了辆宝马车。大宝和来宝都做为孝子，把青青埋在小山墓旁。在世时，他俩没发誓下辈子还做夫妻。他俩下辈子做了夫妻，还是没做夫妻，没有人知道了。
今天，渚西村新婚夫妇仍对月亮发誓：要白头到老。再没人发誓：下辈子还做夫妻了。
编辑：赵秋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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