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压水(上)
——往事漫忆
那是一九六一年的春天吧,我们学校一二年级的两班初中学生(没有初三班),随着当时饿肚子的形势,已经心灰意冷,都毫不留恋地抱着书本回了家。在学校有什么意思?大部分时间是去打扫街道卫生迎接领导检查或田间地头参加劳动,那年月似乎有永远放不完的“卫星”。回到生产队的笫三天,一向爱看人下菜碟的杨队长,便交给了我们一项光荣却没人想干的任务——八里堂压水。什么是压水?是爬在水上用肚子压么?杨队长把我们四个人领到公社食堂,给每人发了三个烙的里面是淀粉外面是玉谷面的包皮馍,让头一天路上做干粮;给每人称了一斤半玉谷面,这是三天做饭的口粮。不夠吃,就到生产队菜地里割斤答菜,不限量,能吃多少带多少。我们去压水的四个人,我和新年是刚回来的学生娃,另外,一个是没上过学比我大一岁的圪塔哥,再一个是四十来岁的青海。杨队长说让青海当我们的组长,青海挺高兴,其实让他去压水是“除四害”。青海个子不高,脸象*脸青柿子,干活是广东皮钱仨不抵一个,说话办事是愣头青加缺心眼。听老年人说,刚解放时,他跟着驻村工作队长老吉当护兵,积极得很,斗争他一家子瑞龙爷时,他揪住那富农老头的白胡子狠狠地说:这一回你可犯到我手上了,有你小舅子受的罪!一巴掌打得那老头鼻子流血。他自己家里地里的活啥也不干,天天揹一挂盒子枪在村里乱装人物。*日头下,他老婆一个人在地里割那三脚踢不倒的麦子,边割边骂:看看谁象这地,满地刺芥能把老奶奶的屁股扎死!我们四个人啰哩啰嗦找这寻那直到九点多才出发了。我们象逃荒的一样,用光溜溜硬梆梆的铁锨把,挑着破破烂烂的铺盖卷和小铁锅以及莱捆面袋子,手里提着装了瓷碗筷子盐巴和淀粉馍的布兜兜,没精打采地走着。一路上,心里总是惦记着布兜里那并不好吃的包皮馍,也不敢正儿八经坐下来当一顿饭吃,忍不住了就拧一块解解馋,结果还没走到县城就吃完了。一路上走走歇歇,也不记得歇了多少次。夕阳西下时还在县城西边的土公路上,看来赶天黑是走不到八里堂渠口上了。呵,北面麦田渠边有一座孤零零的土坯墙青瓦房,我们便从田边小路上走了过去。这里没有住人,是个被废弃的水磨房。风从没了门板的门洞里吹进来,墙上扯着的破珠网在风中抖动。地上和磨盘上落满了灰尘。就在这里过夜吧,料峭春寒,夜里是很有些寒意的。晚饭咋办?给每人发的三个外面光的馍早跑进肚子里了,做饭吧,这里一没水,二没柴,况且走了十多里路,累得两腿拉不动,反正晚上又不干活,肚子叫唤就忍一忍吧,于是大家意见一致,晚饭就省略了。趁着天不黑还能看见,各自在地上找好位置,把铺盖卷解开铺好,免得晚上黑灯瞎火象盲人一样啥也摸不着。我夜里被饿醒了。一次次听见宜洛煤矿那悠扬嘹亮刺耳的报时气笛声,工人们都是踩着那气笛声上下班的。当凌晨听见四声气笛长鸣时,青海便催促我们起来出发,因为还要走四五里路,到渠口上还得捡柴做早饭。一早三光,一晚三慌,我们就摸黑起身捆好行李,最后会吸烟的圪塔哥划着一根火柴,照了一下地上,确定没忘什么东西,我们就披着满天星光出发了。东山头的太阳升起来了,金灿灿的阳光照耀着炊烟四起的八里堂渠口。水闸边,渠堰上,公路旁,圪堰下,到处都是城关公社各大队来压水做饭的人,烟薰火燎,五花八门。来压水的人一般都是各做各吃,因为当时粮食少,个个大肚皮,合伙吃饭容易引发纠纷。但是,公社食堂就另当别论,谁不想合伙也不行。我和新年都不会做饭,现在让自己做饭连水滚(开)不滚也不懂得。圪塔哥比我们强,他八九时岁爹妈都死了,跟着八十多岁的瞎眼老奶奶过日子,很早就学会了做饭。在圪塔哥的帮助下,我才吃了两大碗述了玉谷面的咸菜汤。公社水利委员老沈,手拿旧式白铁皮广播筒,在渠堰上边走边可着喉咙吆喝:开始上工了——!青海还手拿柴草在锅前蹲着,瞪眼看那锅里的稀汤刮水翻滚。这时,老沈提着广播筒来到青海跟前,板着脸问:你不吃饭还在看什么?青海指了指锅说:再等一会,饭还没滚稠。老沈没好气地说:水里不述面就能滚稠?你这是在故意磨洋工!青海眼一瞪说:你说谁磨洋工?想死来不是!说着去地上抓起铁锨。老沈躲闪着却不服气地说:你敢打人?你是哪大队的?你叫啥名字?青海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子,亮招牌似的说:河下王青海,十里八乡谁不认识!别说是你,县长来了我也不怕!老沈一看是遇上了茅子门口又臭又硬的石头,赶紧说,你随便,你随便,吃了饭上工。老沈说着,嘴又对着廣播筒向大家喊:开始上工了——!压水的人慢腾腾地脱了鞋袜,卷起裤管,象羊群一样下到河道里,扛河卵石堵软堰。这里西南东北走向的洛河水,当时只有脚脖深,所以大渠里几乎不进水了,这时要在渠口上面的河道里,用河卵石压柴草堵一道西北东南走向的软堰,把洛河水拦住,逼着它进入大渠,好在缺雨的春季里大浇小麦返清水。啊,压水就是这么回事。河道里的人象一群蚂蚁蠕动着。一个个象捉鱼,弯腰在冰冷的水里摸一块水淋淋的石头,控一下扛在肩上,再从满是乱石的河道里,小心翼翼地走向软堰处,闹不好是要摔跤的。冷水凉石头,扛多扛少一个样,老实人总是吃亏,有一些人就开始“磨洋工”了,要么装着到河边树园里屙屎撒尿,要么站着不动,擤鼻子搔痒挖耳朵,吸烟拉闲话……水利委员老沈,戴着顶黑色狗皮四大扇帽子,两个帽耳朵扑闪扑闪的,手里提着广播筒,在河岸上来来去去地监督着人们干活。他伸手指着站在河道里的人,不停地嘶哑着嗓子喊:喂,那个高个子,你象木头一样站着干啥?还有你,鹰打憎啦?水里冷,被窝里暖和,你咋不在家享受咧!软堰堵不住,谁也别想回家!……气极败坏的老沈,不管怎样吆喝,怎样发脾气,软堰像一条死蛇,曲曲弯弯断断续续的,洛河水照样往下游流着。半下午的时候,天空忽然飘来一块黑云彩,大雨点啪啪啪摔下来,人们便蜂涌着从河道里往岸上跑,准备拿行李回家。可是空欢喜一场,下了不到五分钟,又是蓝天红日头,就怕这种雨,洒湿尘,饿死人。各大队水利委员清点人数后说,明天上午把软堰堵好才能回家。唉,还得在这里停一夜。晚饭有的人吃有的人不吃,可觉不能不睡。刚下过虽然不大的雨,把土脚地却弄得湿漉漉的。晚上到什么地方睡觉呢?眼疾腿快的人都把稍干一点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占住了,闸门的走廊下,路边的屋檐下,圪堰上废弃的土窑里,连路边二尺多宽的水泥台上也睡满了人。有一次,因为压水的人睡在土窑里,半夜窑塌砸死了杨店的三个人。我提着铺盖卷转来转去,找不到睡觉的地方。忽然看见渠岸上放着一个打地基用的木夯,一人高,上面有三根打夯时手抓的弓形木棍,就把木夯平放在地上,一根木棍着地,找几块石头把木棍两边支稳当,上面平衡的两根木棍就象床栏杆。我和衣仰脸躺下,把被子搭在身上,刚睡下两根木棍艮得膀子疼,瞪眼看着天上的星星,不一会儿就睡着了。我的妈呀,这一辈子永远忘不了那晚上睡的“床”。笫二天小晌午的时候,终于把软堰堵好了,洛河水哗哗哗流进大渠里,这一来麦苗有救了。可是,好景不长,因大渠左右两壁没有硬化,大水下来不久南面的土崖便塌方了。作者简介
谷百川,网名锦屏山泉,年生,河南宜阳锦屏镇人。中学语文教师,喜爱文学、书法,为县作协、书协会员。曾在宜阳报、洛阳教育报、教育时报以及网络刊物上发表诗歌、散文、小说百余篇。
朗读者简介
玉华,实名郝玉华,河北省张家口市怀来县人,教师,播音爱好者,喜爱朗诵,喜欢旅游。近三年有数百篇朗诵作品发表在网络平台。愿用温暖的声音和饱满的情感传播人世间的真善美。
投稿注意事项
1、投稿邮箱:
qq.